第一千二百一十三章 意气生-《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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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英雄,就是我自己。”
曹焽微笑道:“老莺湖三结义,不如何算曹略一个?”
杨后觉觉得这位大端太子,如果不着急返回中土神洲,“曹略”倒是可以与“卢俊”,两位游侠一起游历北俱芦洲。
先前墙头那边倏忽间多出了十余道身影,少女许谧好像看到了一个熟人,准确说来是家族长辈。
许谧小时候就喜欢翻族谱,经常被爷爷抱在怀里,她翻开一本书,随便指着个名字,让爷爷说他们的故事,有些很精彩,跌宕起伏,有些很平淡。有些在大骊史书上都有文字记录、甚至是单独列传的人,爷爷说得很少,有些在官场籍籍无名的,甚至是家族内部都没什么说法的,爷爷却会说得很多。
许谧就曾在族谱上边看到一个名字,袁化境。
爷爷说他是个修道之人,是一位追求长生久视之道的剑仙。
但是神仙也有神仙的不自由,他已经有些年头不曾跟家族有任何往来了。
袁氏家族祠堂里边,墙上悬挂着众多的祖宗挂像,有大官有小官,有老百姓认为的好人或是坏人。
也有一座非嫡系不得祭祀敬香的英烈祠,供奉着那些袁氏先贤们的神主牌位,一些名字,许谧甚至翻遍族谱都找不到。
爷爷说如果不是有他们在历史上挺身而出,上柱国袁氏恐怕早就断了香火,守不住这座意迟巷祖宅的。
爷爷还说起过一段故事,在他还是流着鼻涕穿开裆裤、袁化境也还是翩翩少年之时,家门口路过一位疯疯癫癫的奇人异士,帮忙看过相,说一个适合去庙堂当那为国为民的黄紫公卿,一个适合上山当个为自己的神仙。
如果真是他的话?许谧略微松了口气。
许谧思来想去,爷爷把持都察院将近三十年,虽然有庸碌无为、尸位素餐的嫌疑,可到底是为官清廉的,身为上柱国袁氏家主,这么多年来约束家族子弟也算严苛。只说当年大渎商贸一事,爷爷就不准任何姓袁的人伸手,若说不姓袁,却与袁氏有亲戚关系的,有无染指,许谧久在山中读书,也不敢说一定没有。
她爹是身份不显的袁氏庶子,娘亲却是清风城嫡女,双方喜结连理,生下了一双龙凤胎。许谧的哥哥袁宬,从小就是个读书种子,治学极其用功,对于仙家事,没有半点兴趣。妹妹许谧却是生性活泼,就被爷爷袁崇托付给了好友洪崇本,带上山去收收心。
门生故吏遍布大骊朝野的洪崇本,看了眼这位年纪最小的得意学生,老友袁崇之所以舍得将许谧送到山中治学,主动放弃每天退朝便可以含饴弄孙的晚福光景,缘于一桩讳莫如深的内幕。在袁宬和许谧还年幼之时,昔年给袁化境和袁崇看过相的那位奇人异士凑巧又来了,说许谧贵不可言,官印相生女命高嫁,意迟巷袁氏家族可以躺着享福了。
再看袁宬,说命格也好,极为“清贵”,是宝瓶洲从未有过的个例,但是于上柱国袁氏的香火运势而言,未必是什么好事啊。
袁崇这些老人当然是既惊喜又忧愁,作为袁氏清客的洪崇本当时也在场,只是这种事情,说不上话。袁崇想要恳请帮忙解释一二,那位奇人异士却是大笑离去了,敲着青竹快板撂下一番类似解卦的笼统话语。
大意是说兄妹二人,只能出来一个,他们散则两好,聚在一起反而容易命理犯冲。
洪崇本在山中避世多年,除了书斋著书便是修炼养生,也曾推算过许谧的命理格局,三年一算,少了不准,多了也会将命算薄了,反而妨碍许谧的运势。
在得知清风城许氏的那座狐国莫名其妙消失之后,洪崇本便算了一卦,这位愚庐先生,自有一种推命的家传秘法,是用两只签筒分别抽签,故而既是算命又是解签,得出的结果,依旧云遮雾绕,便是两句签文穿插、合并在一起的“青山处处英雄冢,不见富贵不见贫。何苦来哉?满眼蓬蒿共一丘,转头别峰云雾起。见好就收!”
洪崇本这才借着观看大骊国师庆典的机会,带着许谧出山,来到大骊京城。
至于清风城许氏,通过狐国暗中积攒文运、武运已久一事,洪崇本是心知肚明的,早年老夫子还曾亲自走过一趟狐国。
洪崇本以心声问道:“袁宬是如何看待狐国失窃一事的?”
许谧说道:“我哥说了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是不是真心话,我可看不出来,我哥从小就是个把心事藏在肚子里的,我学都学不来。”
洪崇本笑道:“你也不必学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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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的缟素渡,刘蜕收起掌观山河的神通,外城的老莺湖园子那边,好像故意给外人开了一个口子,方便修士看看那场惊世骇俗的变故。大骊宋氏跟大绶殷氏,都是庞然大物,浩然十大王朝,一个第三一个第四,亏得两大强国不在同一洲,否则就这么个血腥结果,估计双方都开始准备屯兵边境、借道攻伐了。接下来的形势发展,刘蜕已经无法判断,躲得远远的,隔岸观火就是。
就像刘蜕所预料的,太平世道尚未真正到来,大争之世的序幕已经就此开启。
若说在这期间,在保证不会引火烧身的前提下,藏头藏尾偷摸做点什么,例如给大绶殷氏抽冷子来几下子,刘蜕是毫无道心挂碍的,念头顺畅得很。
刘老成说道:“刘蜕,我不去书简湖了,一尾冬鲫而已,何时下筷子都无所谓。我这就直接去流霞洲,硬闯白瓷洞天。”
刘蜕好像对于刘老成的临时决定,并不觉意外,只是笑问道:“既然卸任,与玉圭宗铁了心一拍两散,不与神篆峰祖师堂写封请辞信?”
刘老成思量片刻,好像理当如此,只是瞬间悚然,心中明悟,刘老成看了眼有意考验自己一番的刘蜕,洒然笑道:“写个屁的信,既然决定重新当野修,不去真境宗宝库狠狠搜刮一番,就算我给了韦滢一个足够大的面子……算了,我还是再走一遭书简湖,凡俗登山还需备好粮食,我去那白瓷洞天修道,总不能两手空空而去,在占据洞天‘封山’之后、刘老成证道飞升之前,期间不知要消磨多少年光阴,进山总要多些资粮,当了这么多年任劳任怨的真境宗宗主,玉圭宗总该割点肉下来,刘蜕,不与你废话,就此别过。”
说走就走,刘老成竟是直接以秘法远遁,径直赶赴书简湖真境宗密库,大捞一把。
监守自盗?这跟山下的一家之主,大晚上裹了金银细软离家跑路,有什么两样?刘老成不愧是能够在书简湖屹立不倒的野修。
至于会给真境宗下任宗主剩下多少家当,不好说。虽说姜尚真极可能会将真境宗收入囊中,会不会因此结怨,刘老成也顾不得太多。高冕说得对,只要境界高了,绝大部分就都不是问题。
刘蜕开始琢磨起扶摇洲有哪几个王朝,与中土神洲相对关系深厚,回乡之后,就与他们说几句聪明人一听就懂的敞亮话。
那位刚刚挣了将近一颗小暑钱的包袱斋,趁着运势正好,终于还是决定富贵险中求,去那猿蹂栈寻找青玄洞,一路打听,在那山脊间几升几降,好不容易才沿着一条岔出主路、荒草杂生的山野小径,寻见了那座额书“青玄”二字的洞府,洞府外边有小片空地,年轻修士果然看到了一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相貌清逸,手捧麈尾。
此人多半就是名叫黄花神的乌桕道友了?
身边还有个姿色平平的黄衫女子,却让年轻修士咽了咽唾沫,只因为她有着极细的腰肢、极肥腴的臀,脸蛋如何,还计较个屁。
有这样的贴身婢女,还出啥门,下什么床……赶紧敛了敛杂念,年轻修士说道:“可是乌桕道友?先前在缟素渡,有位少年容貌的仙师,身边跟着一个自称书简湖刘老成的炼气士,仙师心善,兴许是见我资质尚可,怜我向道之心坚定,就让我来青玄洞找乌桕道友,带我去看一看半山腰的仙家风景。此举实属冒昧至极,还望乌桕道友……”
黄花神斜睨此人,点头道:“可以,今后随我上山修行便是。”
年轻修士有些措手不及,这就答应啦?也不看一眼关牒,不考验考验自己的道心,资质如何?
黄花神挥动麈尾,指了指田湖君,直截了当说道:“她是书简湖素鳞岛的岛主,姓田名湖君,金丹地仙。”
“你可以暂时认她作师父,若是想要将来与她结为道侣,就别拜师了。若只是当那一双野鸳鸯,倒也无妨。”
黄花神盯着那名被刘蜕强塞给自己的包袱斋,催促一句,“早做决定。”
田湖君懵了。
年轻修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这位乌桕道友,听着很像是书简湖野修的邪门做派?田湖君的名号,倒也听说过,好像是那截江真君刘志茂的首徒,顾璨那混世魔王的大师姐?一想到顾璨这厮,年轻修士便愤愤不平起来,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这种滥杀无辜的狗东西,怎么也能活着走出书简湖,甚至成为了白帝城那位郑城主的亲传?换成我该多好!
年轻修士环顾四周,一下子便胆寒起来,怎么看都像是个杀人越货、毁尸灭迹的好地方……
黄花神讥笑道:“这会儿死到临头,才晓得怕字是怎么写的了?”
年轻修士毫不犹豫从袖中摸出那颗小暑钱,抛向那位杀气腾腾的乌桕道友,“我就这么点家当,道友犯不着杀人,若是事后被大骊朝廷追究起来,道友仙术再高,也是一桩麻烦事。”
黄花神以麈尾将那颗小暑钱卷给田湖君,“就当是你给田岛主的拜师礼了。忘了询问道友,叫甚名甚?”
年轻修士硬着头皮说道:“元承负。”
黄花神点点头,“名字不俗。”
田湖君哪怕内心腻歪至极,仍是接住了那颗小暑钱。
黄花神打趣道:“只是身弱担大名,道友就不怕半路夭折?”
元承负说道:“赌呗。”
黄花神目露赞赏神色,说道:“好!那你敢不敢再赌一次?”
元承负好奇道:“怎么讲?”
黄花神指了指田湖君,“赌我会不会施展定身法,由着你带她走入青玄洞,巫山云雨一番,还能不死,继续登山?”
元承负目瞪口呆。你们书简湖走出来的狗东西,一个个路子都这么野的?
田湖君脸色惨白。
就在此时,青玄洞内走出一位面如冠玉的儒衫青年,元承负便有些自惭形秽,这位面生的道友,莫非是青玄洞的主人?
黄花神一愣过后,便二话不说,施展压箱底的一门本命遁法,瞬间离开猿蹂栈数百里,却被那儒衫青年一伸手,遥遥拽住魂魄,手掌往回轻轻拖拽状,就将黄花神的魂魄从肉身中剥离开来,身形犹在云海中的乌桕道友,立即落了个魂不守舍的下场。黄花神忍着疼痛,思量一番,还是乖乖御风返回原地,手捧麈尾,作揖道:“学生黄花神,见过先生。”
田湖君如释重负,至少他在场,黄花神肯定不敢胡来。
顾璨伸手一抓,将那柄麈尾驾驭在自己手中,黄花神的魂魄归于肉身原位的同时,顾璨一挥麈尾,环住后者的脖颈,手腕拧转,便将黄花神的头颅给割掉了,所幸后者偏门路数驳杂,迅速掐了一道法诀,抬起双臂,立即将自己那颗脑袋拿住。
元承负都快吓得当场尿裤裆了。
顾璨淡然道:“黄花神,忘记我是怎么叮嘱你的了?我允许你为恶,只要瞒得住我这个先生,就算你本事,因你而起的一切后果,师徒分担便是。但是只要被我抓到现行一次,就一定让你生不如死。”
黄花神双手捧着的那颗脑袋,嘴唇微动,脸上浮现出一股狠厉神色,“学生认栽,动手便是。”
顾璨脸色如常,一抖袖子,洞府外边的空地上便凭空出现一只青铜大鼎,沸水滚滚,再卷动拂尘,将黄花神丢入其中,最后以秘法设置禁制,将黄花神整个人闷煮其中,很快就传出一阵阵痛彻心扉的哀嚎声响,只是片刻之后,便响起苦苦求饶的话语。
元承负瘫软在地,直到这一刻,他都信了,先前那个老家伙是刘老成,女子是田湖君,眼前儒衫青年,就是顾璨!魔头顾璨!
顾璨看了眼这个年纪轻轻的包袱斋,笑道:“无妨,你以后就跟着田湖君去素鳞岛修行,至于将来能不能走到半山腰,大概要看这位乌桕道友扛不扛得这点磨砺了。田师姐,就由你领着他返回书简湖?”
田湖君战战兢兢道:“没有任何问题。”
顾璨将那柄麈尾轻轻抛给坐在地上的元承负,微笑道:“送你了,慷他人之慨,不必致谢。至于郑居中的亲传身份,送不了你,你也接不住。”
元承负见那麈尾丢过来,别说什么伸手接住,一个驴打滚迅速躲开,生怕有诈。
顾璨面无表情,田湖君觉得谐趣,只是忍住笑,突然发现顾璨投来视线,田湖君悚然敛容,瞬间背脊发凉。
顾璨说道:“带上元承负和麈尾,立即返回书简湖。”
田湖君不敢有任何犹豫,驾驭水法,凝聚出青色云朵,将那柄麈尾和年轻野修一并摔入其中,她飘向云头,再施展障眼法,敛了行踪,去往书简湖。
顾璨闲来无事,便捡了一些枯枝过来,蹲在地上,丢在大鼎下边,搓动手指,将其点燃。
其实大鼎水沸,是那部《截江真经》的一节道诀,燃木生火,真就是做做样子了。
顾璨突然站起身,疑惑道:“怎么来了?”
郑居中笑道:“看看结果。”
顾璨好奇道:“什么结果?”
郑居中说道:“近距离看看白景道友的选择。”
顾璨愈发纳闷,“那谢狗想要递剑斩鬼?吃了它作为大道资粮,作为跻身十四境的一架梯子?不对吧,好像她现在做的,可是散道之举。”
郑居中答非所问,“只言俗子口舌之欲,饱餐之人,会不会生出饥饿感觉。”
顾璨说道:“当然不会。”
郑居中望向大骊京城那边,“所以选择散道之后,就是白景顿感饥肠辘辘之时。”
顾璨说道:“那就吃呗。毕竟是一头十四境鬼物,够她大朵快颐好几顿了。”
郑居中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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