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经年-《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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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要拨电话,被他制止住:“你不用催她。”
周晏持耐心等待。桌几上放着几本杂志,被他随手拿起来翻阅。过了一会儿助理静悄悄地退了出去。等窗外的人影看不见了,周晏持站起身,走到角落一排放着心理咨询手记的玻璃柜前。
他花费了一点时间找到备用钥匙,然后打开柜子。心理医生经手过的病人往往都是长期跟踪治疗,记录上每一例病案的治疗文字都密密麻麻。他从七年前找起,翻了许久,在已经有些尘灰的一页上看到了三个字——杜若蘅。
那上面很详细地写着杜若蘅当时已婚的婚姻状况。还有年龄等其他基本信息。然后是病情主诉,聂立薇的字迹清晰明了,只有简单一句话。中度抑郁,情绪焦虑并悲观绝望,偶有自杀倾向。
周晏持把那份咨询手记来回看了多遍。从病因到治疗过程。然后在聂立薇回来之前他已经离开。他无法集中精神开车,打电话给司机,叫他过来接。
司机奉命赶到的时候周晏持神色倦怠,司机小心翼翼问他要去哪里,问了两遍周晏持都没听见。直到将车子开到远珩楼下,周晏持揉着眉心低低吐出两个字:“回家。”
于是只好又回周宅。管家看见他的脸色时吓了一跳,结结巴巴说您怎么了出了什么问题,周晏持根本不理会,他上楼的时候面沉如水,接着将卧房反锁,跟管家说任何人不准打扰。
老管家趴在门板上偷听,但听不见一丝声响。到了深夜他悬提着一颗心去睡觉。第二天清早听见院子里有咔嚓咔嚓的声音。他心神一凛,睡衣都没换就跑出去,看见晨光沐浴之下,周晏持弯着腰,手里一把花枝剪,正挨个给墙边的芍药修剪枝条。
他的动作挺优雅,但这举止在大清早出现着实诡异。老管家张张嘴:“……您这是在做什么?”别是受了什么刺激脑子出问题了吧?
周晏持没什么表情。也不讲话,兀自拿着剪刀继续咔嚓咔嚓。
清明节过后,杜若蘅与康宸因公事一起回了一趟t城。
周缇缇对康宸的好感大多数都来自对比。杜若蘅对周缇缇的教育并不像周晏持那样过度宠溺,相对来说她仍是一个比较严厉的母亲。在一些原则问题上她很少对女儿妥协,这让在父亲那里受宠惯了的周缇缇有时候很不高兴。母女两人不和的时候,康宸一般就会扮演红脸的角色。他会在周缇缇开始大哭抹眼泪的时候抱她出门,带她去吃冰淇淋,哄着她将刚才的事情都忘记。
比较之下,在周缇缇眼里,自然是康宸比母亲更为和蔼可亲。
苏裘这样替康宸的行为解释:“想要升格做后爸也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嘛你要知道。周缇缇是你的心头肉,康宸打不得骂不得,那就只有哄着。他还有点理智就明白只能这么办。周晏持能打周缇缇屁股,康宸敢打一下试试。你还不得心疼死。”
杜若蘅试想了一下那情景,说:“他如果真的这么做其实我也不是很心疼。”
苏裘咬着吸管不怀好意地笑:“这种话你跟康宸诚心诚意说一万遍他都不敢信。你死心好了,以你俩的性格,不花上十几二十年,是不会相互信任到一定份上的。”
杜若蘅必须承认她说得正确。事实上苏裘每次的发言都更像是预言。她言语犀利,但每每精准。也许正是因为她实在太清醒,才让她一直以来都难以真正喜欢上一个人。感情就是一笔糊涂账,经不起仔细推敲。算得越清,也就腐朽得越快。
杜若蘅与康宸参加的是t城一家酒店供应商所举办的活动。本来这种事轮不到两个人一起,康宸却一定要跟来。
既然有康宸在,杜若蘅就不必再想尽办法滴酒不沾。她在行政岗位呆了三年多,经历过的棘手事比任客房部经理时有增无减,最让人头疼的却还是要数酒桌文化。她是女士,身量柔弱,浅笑间嫣然动人,是某些宴请方最偏爱灌酒的对象。以前杜若蘅从来不需要应付这种事,这三年来终于体味够了个中滋味。
大多数时候她还是可以不动声色地挡回去,有些时候则很难双方都和气地推拒掉。半个多月之前杜若蘅便遭遇了一场险情。那天康宸不在s城,另外一位副总因事提前离席,留下她与一位男下属单薄地应付全场。最后酒宴散去,那位来头颇大的客人试图将她拖去楼上,他的手向着她的面颊伸过来,在剩下半根手指头距离的地方,被杜若蘅一杯酒泼在脸上。
这场意外的直接后果便是景曼丢掉了一笔本来说好要签五年的高昂订单。除此之外那位客人还扬言要将整个酒店集团都加入了黑名单。他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让当场拂面的杜若蘅不好过,而事实上杜若蘅也确实不够好过。很快总部就问责下来,措辞严厉惩罚苛刻,如果不是康宸说情,她已经被直接免去职位。
这件事到现在甚至都还没有了结。那位客人仍然不依不饶,康宸已经准备回去s城之后两个人一同飞去m市亲自登门道歉。
有的时候杜若蘅会隐约有放弃的心理。她从来没有喜欢过这类工作,三年前会答应这个行政岗位是觉得自己戴的面具差不多足够坚硬,事实证明她高估了自己。康宸一直认为她坚强而利落,处理起事情来大方得体极具亲和力,只有杜若蘅自己清楚自己究竟会想些什么。
她心里一直有某些东西固执地不肯低头,不管康宸如何给她灌输各种长袖善舞的手段,她都仍然不是那种能够做到左右逢源之人。
有康宸在,杜若蘅大多数时候都在专注于品尝眼前那道松鼠桂鱼。她已经多年没有来过这家私家菜馆,这里菜品的味道令她怀念。直到后来有人递东西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她,杜若蘅没有防备,半勺深色的鱼汁便眼睁睁浇在了她的白色衣袖上。
她只好去洗手间。走廊内灯光微暗,映着脚下深红色的地毯花纹。杜若蘅在拐弯处与其他客人差点撞上。她立刻致歉,先看到眼前对方的深色风衣,手指骨节修长,露出小半截衬衫的雪白袖口。莫名的冷漠与傲慢。然后再向上,便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两个人乍一碰上,都有些恍惚。周晏持身后的张雅然更是张大了眼,然后她迅速低头,假装若无其事地数着地上的花纹圈圈。
周晏持低头看着她。他不说话,眼神深邃幽沉。杜若蘅在双方的安静之下先动作,她跟他点头致意,脸上有点微笑,然后打算就此别过。但很快便被周晏持叫住:“什么时候回来的?”
杜若蘅快速思索片刻,最后转过身来。说:“今天上午。”
“是来t市出差?”
她点了点头。
周晏持看着她。又问:“袖口怎么了?”
她下意识把袖子抬起来,然后又放下去。轻描淡写说:“吃饭的时候被鱼汁溅到,弄脏了。”
“那应该洗不干净了。不如现在去买一件。”
“不用,没事。”
“让张雅然陪着你一起。”
“不必这么麻烦。等回到酒店会有备用的。”
接下来好像就没了什么话可说。两人一别三年,对于杜若蘅来说,各种感情都像是池塘里的水,已经被蒸发殆尽。她对待陌生人的时候一般都很客气,对待周晏持也是一样。她跟他表示告辞,周晏持又一次叫住她。
他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我前两天去了聂立薇那里。”
杜若蘅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两秒钟以上的时间。他接着说:“我知道了六七年前发生的事。”
杜若蘅有些恍然,垂头不语。周晏持看着她,他目光里的感情很浓,但大部分又很快被克制住。他说:“我应该向你道歉。”
杜若蘅不说话。隔了很久她才开口,有些心不在焉:“你看我现在不是很好。既然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不用再提起了。”
他仍然看着她,眼睛停驻很久。轻声说:“我不能就这么忘记。”
杜若蘅嗯了一声,她有点生出烦躁的意味,拧起眉毛说:“那随你好了。”
杜若蘅回到包厢时已经临近酒宴结尾。宾主尽欢,走出私家馆的时候康宸有微醉的迹象。两方分别后,他由杜若蘅搀着走去泊车位,一半重量都倚在杜若蘅的身上。
杜若蘅把他安置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给他系好安全带,说你太重了,该减肥了。
康宸口齿还很清晰,说我才七十三公斤,根本就是标准的美男子身材好不好。
他一边说一边歪头,离得杜若蘅越来越近。车内开着一盏小灯,他的目光里面含情脉脉,最后两人几乎近到鼻梁贴着鼻梁。
康宸突然说:“这么近看上去你也好漂亮啊。”
杜若蘅没什么表情:“提醒你一下,你现在这样只能从我的眼里看到你自己。”
康宸说:“我是从你的眼里的我的眼里看到的你。”
“你视力可真是好。”
康宸不再讲话,他微微垂下眼睛看她。视线慢慢落在她的嘴唇上。他跟她柔声商量:“这里,嗯?”
“……”
“喝酒了,嫌不嫌弃?”
“……”
杜若蘅有点绷着脸。不是很想配合的模样。康宸声线低低温柔:“闭眼睛。”
过了片刻,她还是犹豫着一点一点闭上眼。眼前黑暗,感觉他的手指轻抚面颊,像花蜜一样很温柔。又隔了很久,听见他低叹一声,轻吻落下来,鼻尖处轻轻温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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