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见仁见智-《天行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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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年征战,共和军的力量同样快到了尽头。如果我能消灭掉丁亨利所率领的共和军主力,南武公子就再没有手段。为了这个近乎狂妄的目的,我和五德营统领一起殚精竭虑,计划了一个既恢宏又异想天开的战略。
彻底消灭丁亨利!也只有彻底消灭了他这支势力,这个世界才能和平。自新八年底,这个计划终于付诸实施了。
“丁亨利军动向如何?”
看着桌上的一幅地形图,尽管知道不会有别人偷听,我还是压低了声音。
杨易的眼睛因为好久没睡有点红。他指着地形图上的一点道:“正在此处。”
“发现我们的目的了吗?”
“应该没有。”
征战十多年,这个战略是我有生以来最为大胆,也最为疯狂的一个,可能也是有史以来最疯狂的计划了。地军团四万多,对丁亨利统率的七万共和军主力,却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岂止丁亨利不会想到,连我们都有点不敢相信。
我的计划,是将共和军引入大江中游的对马山和屏风山一带的坠星原,借地形之利消灭他们。
当初帝国与共和军第一次同盟,陆经渔因为不愿回归帝国,于是率旧部盘踞此地,屡次偷袭帝国补给,就是在此地被我带领首次上阵的地军团铁甲车队击败。我还记得那一次陆经渔引以为傲的铁骑军被铁甲车追杀殆尽时,他嗒然若失的样子。那一次,他告诉我,属于他的时代过去了,接下来将是属于我的时代。现在就是在这个地方,我与陆经渔最得意的弟子又开始了一次决战,这也将决定接下来的时代属于谁的问题。
战争就是如此。我定下最后一个细节时,心里没有一丝欣喜,却只有失望乃至绝望。我的眼前看不到一丝光明,当初武侯阵亡前所说的“不仁者天诛之”六个字,时时在我耳边回响。我一直引以为戒,可是渐渐地,我自己也成为一个自己不愿意成为的“不仁者”。
自新八年十二月三十日,地军团已到了对马山麓。既要佯装不支,骗过丁亨利,又不能装得太过分,以至于弄假成真,当真一路溃败下来。可是,要骗过丁亨利谈何容易,到了这里,几乎已经耗尽我的精力。
尽管是诱敌之计,但为了让丁亨利落入圈套,地军团一路的损失也不小,我甚至不得不让一些人去送死,而为了不走漏风声,我连那些接受任务的下级军官都没有透过口风,他们只以为是接受命令伏击。每次看到他们领命出去,我就恨不得想砍上自己一刀。
这一战结束,和平来临时,我就拒绝一切封赏,去做一个教官吧,但首先要让帝君同意不问共和军将领的罪。一切战争都是毫无意义的,应该永远消灭的正是战争本身。不管是不是因为我,那些战死了的五德营弟兄,他们在死后会不会责怪我?也许仅仅是觉得我指挥有了点失误,更多的只是埋怨自己命运的不公吧。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每次一想就让我有些无地自容。
曹闻道忽然道:“统制,丁亨利进去后,若是发觉不对,不顾一切地冲出来,又该如何?”
我道:“这样的话他非丢下一半人以上的尸首不可。丁亨利不是这种人,老曹你放心吧。”
将者有很多种,有些为了胜利不择手段,根本不会顾及士兵的士活,但我和丁亨利都不是这种人。正因为丁亨利知道我不是这种人,所以那些被我派去送死的小队他是看不出破绽来的。现在丁亨利马上就要进入坠星原,一旦入内,他就再没有翻本的手段了。胜利就在眼前,我也不希望丁亨利做出这种鱼死网破的事来。
曹闻道想了想,道:“统制,我觉得你还是太忠厚了。现在还来得及在坠星原埋设地雷,统制,埋吧,省得夜长梦多。”
埋设地雷是廉百策提出来的,学的正是当初文侯指挥帝都保卫战的故智。说实话,在坠星原埋设地雷,再推上引火之处,确实是条好计,可是这样做的话太残忍毒辣了,是要把丁亨利一部斩尽杀绝。我否决了这个提议,一来是担心丁亨利发觉走上了绝路,就铤而走险冲出来死拼,二来也实在不愿杀伤如此众多的人命。武侠临死前感慨地说,“不仁者,天诛之”,虽然我已经是个不仁者,但我永远都不能做出这样的事。
一切以实力取胜吧,丁兄。与其说我是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不如说是在赌你会不会体会到我的苦心。以丁亨利的性情,当他走投无路,面临全军覆没时,应该会以人的生命为重。可是现在我也不敢完全这样想,每个人都在改变,包括我在内,谁也不知道他究竟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虽然这一战并不一定能决定生死,但谁都知道,这一战将要决定未来的走向。我摇了摇头道:“曹兄,现在这样已经足够,我想丁亨利也会明白这一点。如果现在这样仍然失败,那就是上天要我失败,我也不去争了。”
曹闻道的脸抽动了两下,干笑道:“统制,你现在也说这话了?当初你可是常说,纵然天命有归,仍要不断努力,绝不任由命运摆布。”
我道:“这是两回事。上天注定的一切,都是要在事后方知,事前谁也不会知道的。我要做的,就是不论上天注定了什么,都要尽我最大的努力。”我扫了他们一眼,喝道:“最后的决战现在就要揭开帷幕了,明日依计行事,不得有丝毫差讹。”
他们全都站了起来,包括小王子在内,低声道:“遵命。”
对马山和屏风山,是两座极为相似的山峰。在大江中游,这两座山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山,一般人都不知道有这两座山。这两座山位于大江中游的交通要道旁,地形险要,因为当中的坠星原只有一头相通,是个死地,所以是兵家大忌。只是这地方十分偏僻,少有人知,如果我不是因为当初与陆经渔在此地有过一战,一样不知道还有这么个地方。而坠星原的地形也十分特异,看上去只是一片山间平原,谁也想不到这里居然是一个绝谷,进去了便出不来。
当初,曹闻道被陆经渔困在了坠星原,这一次却要轮到丁亨利了。
我的计划说穿了,其实十分简单,就是佯装不支,引丁亨利来追。等他进入坠星原后,立刻封住出口。说来简单,但兵员调度、地形布置,样样都要设计得极为周到。为了这条计策,我与五德营五统领曾经四次实地勘查,绘出了一份附近的详细地形图,详细到连每一棵大树都绘上去了。在这份地形图上,我们也曾经演习过多遍,掌握了行军时的种种可能变化,现在才能如此丝丝入扣。也亏得丁亨利所统的都是精兵,纪律严谨,所以他们钻进这圈套来时和我们设想的几乎完全一致。若是他们的行军速度慢一些,有几次穿插变化就要被他们看出破绽来了。
我坐在坠星原口的一块石块上,看着面前。严冬正要过去,草木已在萌发,到处都呈现出一派生机。这里的土地相当肥沃,假如开出荒来,足以得良田万亩,养活不知多少人。可现在这里连一点人迹都没有,到处都是如此荒凉。
这时杨易和钱文义走了过来,向我行了一礼道:“楚帅。”
我站起身道:“布置好了?”
杨易道:“都好了。楚帅,你能看出来吗?”
仁字营和义字营都埋伏在坠星原口处。近两万人,而我居然连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我点了点头,微笑道:“好。杨兄,请你多费心。”
如果说坠星原是一个口袋,那么仁字营和义字营是两条束口的绳子。要束住丁亨利,他们的责任可是不轻。我们的炮火仍然不及共和军,不过只要占据了地形之利,这样的炮火足以发挥出比共和军更大的威力。他们行了个礼,正待退去,我见钱文义有点忧心忡忡的样子,叫住他道:“钱兄,你有什么担心吗?但说无妨。”
钱文义苦涩地一笑:“楚帅,不是担心。只是觉得,陆将军在此地失利,现在他的弟子也要折在这里,有点感慨。”
我看了看周围。上一次,陆经渔用大风大雨引发的泥石流,逼迫我们退入坠星原。不过当时陆经渔不曾料到地军团已经配备了铁甲车,他那支号称天下无敌的铁骑军被铁甲车冲得惨败,以至于大势已去。而那时陆经渔一心想要让曾是旧部的曹闻道归降,因此没有进行火攻,否则在曹闻道一部被关入坠星原时就会遭到灭顶之灾,实在是有些侥幸。我心里也有些难过,丁亨利的人品很好,他的部队同样有纪律严明、秋毫无犯的风评,可是现在却成了这样的局面。我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想也没用,所以能少些杀戮,就尽量少些吧。”
钱文义没有再说什么,行了一礼便与杨易走了。我扭头对冯奇道:“冯奇,我们也走吧,隐蔽起来。”
虽然我希望少些杀戮,可是这恐怕不可能。共和军现在的兵力比我们要多得多,即使将他们逼上绝路,丁亨利投降的可能性仍然微乎其微,杀戮应该是免不了的,我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少一些而已。
在这里根本看不出坠星原是个绝地,丁亨利从没来过这里,也肯定不会知道这个地方,我还是有点担心。丁亨利不是等闲之辈,只有把他引到这里,我才能算是胜券在握。这一点,就要靠曹闻道的本事了。丁亨利对五德营诸将了解颇深,深知五德营将领的脾性,如果我让杨易、钱文义、廉百策他们去诱敌,他肯定不会信。而陈忠的性子是宁折不弯,何况陈忠自知兵法有所欠缺,我要是让他断后反让丁亨利生疑。如此想来,唯一能把这出戏演得让丁亨利相信的,就只剩曹闻道一人了。虽然这样说来对曹闻道颇有打击,好在曹闻道人虽有些莽撞,却颇有自知之明,他也明白我的用意,并无二话。
曹兄,要你在丁亨利面前耍花枪,实在是难为你了,我想着。其实我也做好了曹闻道弄假成真,当真溃败下来的打算,好在我在这里的布置已然停当,只消丁亨利一到这里,就由不得他了,只能进入坠星原。
现在万事俱备,就等曹闻道完成任务。守在这个荒凉的山沟里,我们迎来了自新九年。山沟里杂草丛生,我严令下去,这几天一律不得埋锅造饭,所有人只能靠干粮和饮水度日,所以完全看不出埋伏着大军的迹象,倒是在埋伏的地方能看到有狐兔之类跑过。
我们等了三天。一月二日凌晨,我还在地洞里和衣睡着的时候,有个斥候进来报告,说共和军追赶曹闻道一军已到了二里以外。
曹闻道的勇字营大多是骑兵,可是共和军其疾如风,紧紧咬住了他。看来丁亨利和我有同样的心思,希望这一战能够彻底解决。能捕捉到地军团,在丁亨利看来大概一样是侥天之幸,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我道:“曹将军眼下如何?”
斥候犹豫了一下,道:“旌旗不整,但队伍还算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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